克勤克儉的祖母

2006103116:35

民國50年  祖父母 在外埔老家合影

 


祖母 懷抱著未滿周歲的伯父   大約是民國16年

 

旁邊的小女孩  是大姑姑 今年已95歲

身體很虛弱了!

民國56年 祖母在伯父家門口  和大姑姑 二姑姑合影


 

我的祖母 一生刻苦持家 是典型的傳統客家女性

她旺盛的精力 與強韌無比的吃苦耐勞精神 令人敬佩

 

祖母有一頭稀疏白髮 臉上刻畫著歲月累積的風霜

裸露的腳後跟 佈滿一道道深深裂痕

終年 終日忙個不停

 

照片裡的阿嬤 堅毅不拔  莊嚴中 帶著慈祥

其實 她常開懷大笑 大口吃飯

和鄰居笑著閒話家常  噓寒問暖

還有大聲斥責我們這些 頑皮不聽話的小孩

看著剛出生的小堂弟 她也會逗弄著

臉上充滿慈愛的母性光輝

 

祖母婚後 和祖父仍住在台中石城的娘家

在生下爸爸之後  才遷居外埔鄉

她一生養育了四男四女 十指浩繁

而且這麼多孩子 都受高中以上的教育

在光復初期 這樣的日子是十分清苦的

所以她如此節衣縮食 勤儉刻苦 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惜我少不更事 

年幼時無法體會她的辛勞 經常抱怨

 

他們遷到外埔後 陸續生下叔叔 姑姑們

在離家很遠的臨村 買了五分田地

由祖母親自耕種 她每天從早到晚在田裡忙

刮風下雨 更不得閒

小學六年裡 寒暑假 農忙時

媽媽都帶我們回去分擔她的辛勞

因此 和她有更多的相處時間

 

阿嬤在田邊種了很多蔬菜

也替政府種植製糖用的綠皮甘蔗

但是那屬於公家 沒有自主權

稻子收割後 我和姊姊每天到各家稻田裡

去撿拾稻穗 回家餵養家禽

就像那幅世界名畫"拾穗"一樣的場景

只是我們沒有遇到大畫家

 

每隔幾天 我和姊姊奉命去田間小河 摸蛤仔兼洗褲

回家炒一盤可口下飯的鮮味加菜 那倒是很有趣

不過田埂常有蛇鑽來鑽去 神出鬼沒 超恐怖的

花生採收後 我們也去混濁的水裡揀花生莢

用鹽炒得又香又鹹 好下飯

 

我們有時不想去 她就說 要用水煮 給我們當零食吃 

我們賣力撿拾一大籮  回來她又說當零食吃太浪費

結果還是炒來裝在瓶子裡配飯

我們不甘心  沒事就抓一把解饞

因為太鹹 家裡的開水 都快被我們喝光

她晚上回來一看 剩下半瓶花生  就會罵:哀~~喔!

 

最後 瓶底只剩下一大把粗鹽  

她的~~哀喔聲~~變成一串連珠砲

我知道 其實 她還是很疼我們的

畢竟那年代沒有零食 哪個小孩不貪吃

 

祖母生性節儉 表現在很多方面 最常見的是

每當有人送來日本大蘋果 大水梨 糕餅.等貴重禮物

她都捨不得吃 慎重的放在竹籃裡

用長繩掛在天花板下 防老鼠偷吃

我們天天聞那一屋子果香 盼呀盼

還不時提醒她會壞掉 要快點吃

 

她總說 過幾天

等堂哥 小叔叔 表哥 姑姑.....回來 

大家再一起吃

 

結果 總是等到長霉 爛掉 丟棄

大家的心都在淌血  深感惋惜

即便如此 歷史還是一再重演........

 

我深信 在那物資缺乏的年代 她處心積慮

就是想把好東西 和家人一起分享罷了

 

我們客廳天花板 掛了一排大小斗笠

那是祖母利用晚上空閒時間編的

她手藝奇好 很多人來購買

最大的斗笠像傘那麼大

我和姊姊雨天上學 共戴一頂 剛剛好

 

家裡養了很多牲畜 雞 鴨 鵝 豬

還有其醜無比 吵得要命的火雞…..

我最害怕的事情 就是阿嬤每天傍晚

叫我把野放在圍籬內的小雞小鴨 收回竹籠子裡

從小到現在 我都不敢碰觸任何動物

不得已 只好猛的抓起一隻

以最快速度拋進籠子裡 好像那是燙手山竽

雞仔哀哀亂叫 她看了於心不忍

每每大聲罵我 : 哎喔~~ 你想把牠摔死呀!

當時 心裡常抱怨~~ 為何單單派我做這苦差事呢

 

祖母力大無窮 每天清早 她收集各個房間裡的尿桶

湊齊滿滿兩大桶 用扁擔挑到一公里外的田裡澆菜

她總是兩手抓著扁擔頭 先半蹲

先運功 然後 一鼓作氣的緩緩站起來

搖搖擺擺晃幾下 等腳步站穩了 才邁出步伐

那尿騷味真是令人作噁 ! 一路上 跟在她後面

還得擔心尿尿隨時會灑出來

 

大太陽底下 踩在尖銳燙腳的碎石子路 實在是苦刑

沿路只能單腳跳著跑著 好像過火儀式

因為她認為白天穿拖鞋

是件很奢侈的事 我們只能打赤腳

她自己終年幾乎都打赤腳 只有睡前才穿拖鞋

所以後腳跟  佈滿一道道好深的鴻溝

嚴冬 看起來 格外叫人不忍

她腳皮又厚又硬 像一雙天然皮鞋

可我的腳底  是很細嫩的呀!

 

到了田裡 我負責去摘些餵豬鴨鵝的鵝仔菜

還有空心菜 金針花 高麗菜 回來給媽媽炒

也要去田邊四處巡邏 若發現河水被人改道

我就得再把田埂的泥巴重新打造

讓它流到我們的田裡來

 

回家之前 阿嬤會帶我到甘蔗田深處

砍一根長甘蔗  截成許多小段  

祖孫一起啃甘蔗皮 感覺分外甘甜

剩下的放在籃子底下 帶回給家人吃

此刻 我總覺得阿媽特別疼我

 

祖母最大的娛樂 莫過於傍晚收工後

順道去鐵道旁的外埔戲院 看一下歌仔戲的戲尾

只要花五分錢

一進去 邊看 邊問旁人 今天演了些什麼?

我也喜歡跟進去

小旦頭上亮晶晶的頭花 讓我看得目不轉睛

如果不跟阿媽去 我們就得在木門上 尋找一個個小孔偷瞧

看得既辛苦又不安心  因為得隨時提防被顧門的

                         像趕蒼蠅一樣  趕來趕去

 

我也喜歡跟阿媽去外埔農會對面榨花生油

看那一滴滴油 從壓得越來越扁

一塊塊 一層層豆餅上 慢慢流到桶子裡

整間瀰漫著濃濃花生油香 她一次可以挑兩大桶

來回幾趟 搖搖晃晃挑回家 沉重的豆餅

讓我分批拿回去餵豬吃大餐

有時去黃昏市場買魚肉 她也喜歡和小販聊天

人家一高興 多給她鉚一小條豬肉 她就好滿足

那時的人們 真是善良 又有人情味

 

收割完 開始要去國小校園曬穀子

反覆用耙子 把榖耙成一道道波浪

太陽很毒辣 我們就在大樹下玩耍 睡午覺 過一整天

傍晚 阿嬤就來把穀子堆成一座山

蓋好塑膠布 以防半夜下雨

 

阿媽很會醃製菜乾 醬瓜 家門口常常在曬大黃瓜條

用大木桶醃蘿蔔乾 我和姊姊堂哥都洗乾淨腳丫

被抱進去 賣力踩踏一番 開始覺得很好玩 慢慢的

腳醃得很痛  就吵著要出來 

但是醬瓜配地瓜稀飯 可是美味極了!

 

逢年過節 阿媽和媽媽連續幾天

忙著炊年糕 蘿蔔粿 綁肉粽 殺雞宰鴨….

我也會幫忙印紅龜粿 非常好玩

家裡四處放滿各種香Q好吃的食物

供桌上糖果餅乾任我們吃

反正祖父碎碎唸完 就會立刻補足

這真是打牙祭的快樂時光  整天吃個不停  幸福無邊

 

除夕夜 所有伯伯 叔叔 堂兄弟姊妹都回來

熱鬧滾滾席開兩桌  像滿漢大餐 吃得肚子好撐

年夜飯後的壓軸 就是發紅包 玩樸克牌

還有堂妹的歌唱表演  伯父伯母跳方塊舞

真像歡樂嘉年華

祖母 這時會笑得特別開心  很晚很晚才去睡

 

年初一 我們一群孩子跑去買水鴛鴦 仙女棒

吃喝玩樂好幾天 又不必去田裡工作

一年當中 就屬過新年 我最快樂了

 

阿嬤會暈車 所以從來不搭車

去大甲  去內埔  她都是靠兩條腿 健步如飛

她常常從外埔 肩挑兩擔伴禮 翻山越嶺

赤腳走回石城看阿祖

從天亮走到天黑 住一晚上 同樣路程再走回來

 

她的算術能力一級棒 再大的 金額 數字

她三兩下就計算出來

這點 我可完全沒遺傳到啊!

 

國小畢業那年 阿嬤積勞成疾 肝病驟然過世 享年69

驚聞惡耗 我訝異得說不出話

在我心目中 她是超人中的超人 怎麼會倒下呢?

 

因為要準備報考學校 我沒能回去送她一程

至今仍覺遺憾 但是在冥冥中 她保守我 考上了第一志願

阿嬤永遠活在我心中 即使已經過了10年.20年 .....

 

寫這篇文章紀念阿媽 我陸陸續續花了幾天幾夜才完成

連睡覺時也想到她

腦海裡時時刻刻浮現阿嬤的身影

她的音容笑貌 仍是那麼鮮活 呈現在我眼前

聲音仍是那麼宏亮 縈繞耳畔

彷彿 經由時光隧道 我又回到從前......

 

我深深懷念她 願她在天上過得快樂

不要再那麼勞累打拼  可以吃很多大蘋果

她也不用再走那麼多路了 因為她已走到人生盡頭

卻給我們留下無盡的思念